山东新旧动能转换 最缺的是什么？

春节后，在山东省全面展开新旧动能转换重大工程动员大会上，省委书记刘家义的讲话引发舆论热议。刘家义的讲话直指山东的发展问题以及官场现状。讲话正好是在时序惊蛰之前，也可算是山东省乃至中国今年最早的一声春雷。
读罢刘家义讲话，再翻阅国家发改委的《山东新旧动能转换综合试验区建设总体方案》(以下简称《方案》),再看省国资委主任张斌的讲话与七个国企董事长的发言，看到由上而下的反映，再看全国两会上山东代表的发言，为山东省新旧动能转换热潮形成而高兴。山东省国资委主任张斌在省属企业新旧动能转换重大工程建设誓师大会上的讲话《解放思想 抢抓机遇 勇做新旧动能转换重大工程建设排头兵主力军》，是对刘家义讲话的理解，尤其以“解放思想”为首句，是深得其中三昧。
有一件事情，给我印象较深。1992年，中央电视台要山东拍一部反映山东改革开放14年的电视政论片。这件事情报到山东省委书记姜春云那里，姜书记批示，选一得力人写好本子。山东推荐几位作家学者，姜春云书记圈定了我。当时邓小平刚提出也可以搞市场经济，但是怎么搞也没有个模型，我在青岛双星调查两个多月，新华社内参刚刚发了我写的一组四篇调查，此事较有影响。按照省委领导的意见，我以市场经济这个新口径，写出四集电视解说词《潮起山东》，里面有中国第一个万元户，牟平乡镇企业、潍坊农业产业化、张瑞敏、汪海、马俊才、李登海与九间棚等。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在晚上七点播发十四大召开的新闻，八点接着播出这部来自山东的电视片，以证明经济改革的成功。而且，全国仅仅播放山东一省的情况。仅此，可见当时山东在全国地位的特殊。
在那以后，在很多领域都形成了推广全国的山东经验，山东籍的官员被委以重任从西藏、新疆、内蒙古、宁夏、黑龙江、辽宁、广西、贵州，四散全国，甚至一时流传“山东干部守边疆”的说法，几乎是家喻户晓，山东人说这话时不无自豪。
从1971年到2010年，我一直在山东工作，总结过山东不少经验，见证和参与了山东改革开放全部历程。我是2010年到北京从事政策与宏观研究的，也已经8年了。时常想起改革开放前期山东处在领先地位，回想当时山东人解放思想，敢于创新、勇当排头的精气神，现在山东省新旧动能转换使人想起当年，觉出在改革开放四十年到来时，巨变可能再次眷顾山东。
历史常常以惊心动魄留下深刻印记，也常常以峰回路转写下绚丽篇章。目前山东这次会议究竟释放了怎样的信号，有三个关键词可以归纳，分别是新方位、新业态与新思维。有一根红线缀连，就是思想解放。 新年之始，让整个中国震动的不仅是一个大省重新崛起的势态，更是新时代新旧动能转换热潮的勃兴，一种思想解放力量的涌动。我依然认为，山东最重要的不是产业层级转换，而是思想意识转换，从省委、市县乃至全民都要有一种思想解放，要有一种绝境中而起的精神。
山东人的文化骨子里是“忠臣孝子”文化，忠君爱国有历史传统。然而在消极一面，则表现为“官场文化”，也就是官本位思想，谁官大，听谁的。这次“山东落后了”的话是山东省地位最高的领导刘家义的讲话，所以不犯忌讳，老百姓也敢跟着说了。在过去，老百姓是不敢说官家坏话的。除了菏泽、聊城两地因为穷困，屡有胆大的敢出头起义外。现在的书记刘家义不是山东人，也没有在山东待过，而且他真的是想改变局面，所以他敢于撕破面子说真话。他敲响了“山东落后了”的警钟，承认“与兄弟省市相比，我们这几年改革劲头小了、步子慢了、力度差了”，把山东省尴尬境地亮出来了。 “改革劲头小”，是抓住要害。
在改革开放40周年之际，说这个话，为山东以加快新旧动能转换为突破口，进行一场思想观念、生产方式、管理模式、运行机制的深刻变革做铺垫。改革开放最初的20年，山东把握机遇，敢为人先，在家庭联产承包、乡镇企业、农业产业化和等浪潮中，风风火火，领风气之先。山东许多探索成为全国的“风向标”，“定盘星”，推动山东成为举足轻重的经济大省。因为我总是往新华社、人民日报送稿子，编辑部一说起山东，很多人总是投来羡慕眼光，就象现在说起深圳，好多人不由自主说“山东出经验”，一时流行“八十年代看山东”说法。那时候，山东二个字，是生机勃勃、雄伟甚至高大的感觉，觉得在山东工作人是高了一头。
但在近10年来，山东这片热土有点沉寂了，在长三角、珠三角、京津冀、中原经济区等区域亮光映衬下，显得黯淡些。甚至于，人们以沉沦不醒的东北相类比。
山东是自然资源大省，钢铁、煤炭、石油、黄金、稀土、化工、轮胎、水泥等，国企集中。山东喊了很多年“由大变强”，但是什么叫强，自己也说不清标准，这个山东梦一直难圆，甚至有种海市蜃楼般遥远。曾经的优点、亮点，现在变成难点、暗点了。从国内一些省份看，一个扶贫和生态建设任务都很重的贵州省,将大数据干的风生水起；安徽的液晶面板、集成电路产业,在国内已居于领先位置；湖北“武汉光谷”做成了标志性品牌,光纤光缆生产规模全球第二……这些省份的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无中生有”“拔地而起”。这几年，山东以新技术、新产业、新业态、新模式为主要特征的新经济增加值占地区生产总值的比重达22.6%，但这样的成绩并未从根本上改变山东传统动能的主体地位，战略性新兴产业仅占地区生产总值的10%。
令人惊诧的是，这些表明山东落后了的案例，是从山东省委书记嘴里说出来的。 “如果我们的发展方式涛声依旧，产业结构还是那张旧船票，就永远登不上高质量发展的巨轮，对全国经济增长、节能减排、区域协调发展等，都是一个大拖累”。
“现在，我省在全国区域竞争大棋局中，已经不那么耀眼。产业结构不优，新动能成长不快，发展活力不足，经济效益不高，拉低了山东的区域竞争优势，从某种程度上讲，我们陷入了由别人追着跑到追着别人跑的尴尬境地。” 讲话里有一个案例：滴滴打车、支付宝、微信红包等具有超前引领作用的创新模式，原创都与山东无缘。在北京几乎已经是“无滴滴不打车”情况，青岛这个山东的开放龙头，车站的出租车里还贴着抵制网约车的标语。
还有一个案例，是讲的山东信息化。刘家义是这样说的？“现在信息孤岛、烟囱林立现象严重，家家投资建设、户户点火冒烟，厅厅建网络、层层管数据，各级各部门横向不连接、纵向不贯通。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这种数字垄断、信息隔绝，烧的是人民血汗钱，行的是官老爷作派，把一个技术先进、有利民生、便捷群众、提升效率、保证质量、阳光透明的大平台，变成官僚主义、形式主义、铺张浪费的代名词”。这就把山东的老底揭穿了，官僚主义是影响山东省发展的障碍。 一篇领导讲话，在庙堂和江湖之间引发同频震荡，在山东省改革开放史上是不多见的。在骨子里素以中庸为准的山东，四平八稳、不偏不倚的官样文章盛行，现在的口径让人惊讶，老百姓听了则感到痛快淋漓。积我50年工作之经验，知道以往山东的党政报告成绩是大块大块，差距一带而过，甚至让人感觉不出来。一个省委书记，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把问题赤裸裸地摆出来，不给山东领导干部留一点面子，实属历史罕见。
解放后，四川人在山东没有当过主要领导的，这个刘家义书记，实在是敢作敢当。 其实，岂止是书记提醒，老百姓早已街谈巷议，舆论界的流传已经很为广泛。《这个对比火了：广东官员，山东官员，辽宁官员》一文，以段子化手法，通过对比、暗喻的方式对广东、山东、辽宁三地官员去外市参观学习的整个过程进行对比，凸显山东和辽宁官员的官本位思想严重。写得象一个小品，看了足有使人拍案叫绝之妙。《山东会是下一个东北吗？》、《山东经济全国第三，为什么还被说穷？》、《山东GDP虽高为何给人感觉穷穷的？全因这个字：鲁！》几篇文章相似度极高。《山东的灰色十年》、《山东17城十年发展总评: 青岛退、济南退、烟台退、临沂退, 仅菏泽前进10名》、《这十年，全省17个地市竟有16个全国经济排名倒退，山东经济怎么了》，这几篇文章集中关注山东大幅后退。
文章最后得出结论：从2015到2017年前三季度数据综合看，山东全省各项增速有较大跌落，济南、青岛、烟台三驾马车没有什么可圈可点之处，由于近年砍掉了一些高污染企业，第三产业无法跟进，导致山东一大半地区呈现发展颓势；山东的产业升级充满未知数，能否取得关键性进展主要看济南、青岛、烟台这三驾马车，否则山东有可能成为第二个东北地区.。
2018年1月5日，微信文章《谁在养中国？》称，从近年来中国财政数据看，GDP排名第三的山东（不含青岛）居然在2016年丧失了财政独立能力，开始向中央伸手要钱。2016年只亏了64亿元，2017年才过了一半就亏了387亿元，这就像大坝决堤，一发不可收拾。1月12日晚，《揭秘山东经济真相：四个字“债务压城”！》。该文仅仅通过山东省财政厅2017年12月发布的《关于 2017 年山东省省级预算调整方案的报告》，就得出山东省政府由于减收增支，导致财政困难，文章表示，2017年山东的政府债务将达11217亿。1月15日，《山东，债务压城的山东》再次引发了社会对山东的隐忧。 　
《山东书记省长双双易人：防止山东“东北式”滑落》《山东债务连环劫 不只邹平齐星 东营天信系也陷危机》、《山东债务危机预警了什么》《惊雷声声 每个座位都有一个悲痛的债权人》、《银行信贷员眼中的齐星债务危机 盲目投资埋隐患》等个性文章密集出现。 《环保来袭 北方陶企陷停产困局》称淄博情况严重。随着季湘绮被查，一篇《山东副省长和他打造的商业航母一起跌落人间》。“山东的经济将来会面临东北目前的困境吗？”这一话题，被浏览110309次，100多人参与话题讨论。显然，这些文章，文风很好，可读性强， 虽然文字表述多有偏激之处，其准确性也值得怀疑，但是大概能描述出山东当前的窘迫之境。互联网形成的社会舆论场是客观存在。不管你信不信，这一阵子火山爆发式的冲击，的确使人觉得山东的舆情很不好。
最重要的不是谁在说，而是数字在证明。刘家义讲话用翔实的数据指出：在山东人尚可聊以自慰的经济总量上，虽然还能勉强维持全国第三，但十年来与第一名广东的差距，已经从五千多亿扩大到一万七千多亿。与第二名江苏的差距更是惊人，由五十亿扩大到一万三千多亿，江苏已经风驰电掣般把邻省兄弟甩在了后面。 在那总量掩盖之下的结构又如何呢？山东的高新技术产业产值占比不但比江苏、浙江低，甚至比河南还低。全国的互联网百强企业山东只有两家，排名还在60位以后。山东国际专利的申请量，仅为广东的5.8%。去年山东外贸依存度比全国低近10个百分点，沿海区位优势正在迅速下降。 “山东的路，广东的桥”，在十九世纪就因为西方人的传播已经闻名天下，到了上世纪90年代，“山东的路”曾经再领风骚。然而现在的山东交通，高速公路通车里程已经落到了全国第8位，至今省内未通高铁。从济南到青岛一趟，竟然比去北京还慢半个多小时。这点，我是有感受的。从北京到济南只用一个小时四十分，快的一个小时二十分，而且差不多一个小时有一趟。而从济南到临沂要开车三个小时。作为一个人口达到亿级规模的中国第三经济大省，全省居然没有开通一条地铁，高铁线路只有一条，是北京到上海，路过山东的。江苏最北部的徐州市三条地铁线都早已全面开工建设，而山东的地铁也不过是青岛开通了两条线路，而位居中国“堵城”前列的省城济南，第一条地铁开通还要等到2019年。中国进入地铁、高铁时代，仅仅看路，就可以认定山东确实落后于时代了。 当然，对比更有力量，也加深人们印象。正如刘家义讲话中所分析的，2008年在金融危机带来的产业升级压力面前大家都是平等的，广东江苏浙江各自找到了一条转型之路捷足先登，而山东“没有以壮士断腕的决心转到位、调到位”。3月3日，有个威海人姜明星写了《从广东到山东，我们不是落后，是梦想不够！》，他以对家乡热爱之心写了很长的见闻式文章，其中以威海与东莞两市2002年的经济数据。根据最新公布的数据，山东省威海市2017年的GDP达到3480亿元，而广东省东莞市的GDP则达到7580亿元。15年前，威海比东莞高出58亿，15年后，东莞比威海高出4100亿。而且，威海是山东增长最快的区域人均最富裕的区域之一，其实地区便不用说了。 更能说明问题的数据，是对资金吸附能力的金融机构本外币存款余额，可见山东人口袋里确实差钱。
2017年末，山东省的金融机构本外币存款余额是91019亿元，同期，广东省的数字是194536亿元，江苏省是129943亿元，即便GDP比山东少很多的浙江省，其数字是107321亿元，也就是说，广东、江苏、浙江三省在金融机构本外币存款余额方面，分别比山东高出10.35万亿、3.89万亿、1.63万亿。山东与广东的数据之差就超过了10万亿！10万亿！10万亿！广东一省出恒大、碧桂园、万科、富力等多家全国性房地产企业，可以找出山东不出全国性房地产企业的原因。山东人口袋里差钱钱，办事自然就难了。 习惯于纵向比较的山东人，突然用横向比较的方法，一下子有了新鲜感。《山东要想再次伟大，应该怎么做？不能再有一个失去的十年了！》，这是又一篇文章标题。山东曾错失过很多次机会，这次中央批复山东省为新旧动能转换综合试验区，不容再错失机遇了。人民其实并不沉默，他们对于发展的渴望从未止息，这些文章有些事实需要核实，但这些情绪需要重视与回应。我甚至觉得，这些文章多出自山东人之手，多出于对家乡的热诚而沉痛地分析，而做出真切的呼吁。